酒神的战镰 《狄奥尼索斯的伴侣》| 无法解决的对抗
（这篇读书笔记是上学期选修课《古希腊文明》的期末作业，当时觉得写得很有趣，所以就分享一下。）
无解的对抗——《酒神伴侣》读书报告
我利用课程的机会阅读了几部古希腊戏剧，尤其对欧里庇得斯写的悲剧《酒神》印象深刻。 欧里庇得斯把故事的背景和因果解释得非常清楚，罗念生先生的翻译简单流畅。 对于第一次阅读古希腊戏剧的我来说，这真是一件幸事。
故事并不复杂。 酒神狄俄尼索斯回到故乡底比斯时，咒骂母亲的姐妹阿盖俄斯等人要发疯，因为她们诽谤他，否认他神的身份。 阿盖亚（Agaea）的儿子彭透斯（）对酒神不敬，受到酒神的惩罚，惨死在母亲手上。 于是大家都崇拜酒神，都被酒神诅咒变成了蛇。
我之前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印象比较概念化，更多源自尼采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的挖掘和阐释，很少关注他本身的神性或人性。 《酒神伴侣》中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描绘具有很强的个性化特征，通过他与底比斯城之间的一系列冲突和对抗来表现。
从剧本中可以看出狄俄尼索斯与底比斯的三级对抗。
该剧以狄俄尼索斯的忏悔开场，展现了他与底比斯城的冲突。 冲突的根源是他受苦受辱的母亲塞墨勒。 从吕底亚到亚洲海岸，狄俄尼索斯只想端正自己的神的身份； 只是在底比斯城里，他从一开始就带有为母亲报仇的色彩——这种差异在狄俄尼索斯身上得到了直观的体现。 关于尼苏斯的表情。 在其他地方，狄俄尼索斯的目的是“制定我的法令，向凡人表明我是神”，而在底比斯则表述为“我将以此捍卫我的母亲塞墨勒，向凡人表明她生下了宙斯神”。 话题的转变体现了狄俄尼索斯对其复仇行为的正义态度。
彭透斯的出现加深了狄俄尼索斯与底比斯之间的对抗。 虽然都亵渎狄俄尼索斯，但彭透斯与他的母亲阿盖乌斯有着不同的出发点。 作为城邦的领袖，彭透斯虽然傲慢、专断、愚蠢，但他确实一直是从城邦政治组织的角度来看待狄俄尼索斯的。 剧本中，彭透斯对狄奥尼索斯的几乎所有指责都是他的宗教仪式不道德，违背城邦秩序； 而他所宣称的对付他们的方法，都是依靠城邦的强制力——比如“监禁”“铁链”等等。 在他看来，城邦应该是理性的、有序的、等级化的，代表着政治的稳定； 但狄俄尼索斯带来的是混乱、疯狂和人性差异的消除。 权力来自于宗教，这是他作为城邦权力继承人所不希望看到的。 这种政治与宗教的对抗是彭透斯与狄俄尼索斯冲突的根源。
剧情进入第三幕后，两人的对抗开始进入实质。 为了维护城邦的秩序，彭透斯首先发动战争攻击疯女，试图通过暴力解决这一“对所有希腊人的严重耻辱”。 但很快，在狄俄尼索斯的诱导下，他在自己的自然欲望的驱使下，行动的目的转向了人性的本能欲望。 原对话如下：
彭透斯，你和他们密谋让狂欢节永存。
狄俄尼索斯 是的，我与这个神勾结。
彭透斯（对卫兵）：把我的武器拿来！ （对狄俄尼索斯）闭嘴！
狄奥尼索斯，别忙！ 你想看到他们在山上挤在一起吗？
彭透斯 是的，即使是为了一桶金子。
狄俄尼索斯 为什么？ 你有这么大的愿望吗？
彭透斯 我想他们喝醉了一定会伤心。
彭透斯这里突然的转变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作为城邦的暴君，彭透斯第一句话还在用武器征服疯女人，并认为狄俄尼索斯在惹事生非。 第二句话，他突然对疯女产生了浓浓的爱意，从维持秩序的极端走向了放纵欲望的极端。 狄俄尼索斯的一句话“你想看到他们在山上挤在一起吗？” 在上下文中这是一个相当了解的问题。 考虑到彭透斯对狄俄尼索斯的服从，我们有理由怀疑这种突然的愿望是狄俄尼索斯主动强加的，而不是彭透斯本性的爆发。 这个过程是以狄俄尼索斯为代表的本能的释放，也是理性压抑的城邦文明的解构。
彭透斯的转变没有渐进的发展过程，这反映出人类社会性与自然的对抗没有缓冲的空间。 灵魂和身体在这里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对比柏拉图对酒神狄奥尼索斯在城邦中的积极作用的阐述：“当疯狂作为上帝的礼物赐给我们时，通过疯狂，我们可以获得最好的祝福。” 在欧里庇得斯的笔下，迪奥尼苏斯所追求的充分释放自然与“只有一生幸福的人才是有福的”价值观念与强调理性秩序、压制自然的城邦制度之间的对立更为明显。完全的。
以上三个层面的对抗，注定了狄俄尼索斯回到底比斯城时的悲剧。 城邦的悲剧是显而易见的。 三代暴君都受到狄俄尼索斯严厉甚至残酷的惩罚。 那么相应的，狄俄尼索斯是这场对抗的胜利者吗？ 也许我们不应该急于下结论。
狄俄尼索斯对底比斯城的复仇展示了他作为神的力量。 卡德摩斯的家人和底比斯的所有人最终都臣服于他的手下，狄俄尼索斯也为他正名正名。 不过，相比于希腊人对其他神祗尤其是其他奥林匹斯诸神的虔诚尊敬，底比斯人对狄俄尼索斯的态度最终更加微妙。 剧中最后部分的一些对话摘录：
卡德摩斯，我们承认我们有罪，但你太严厉了。
狄俄尼索斯因为我是神而被你侮辱。
老一代城邦暴君卡德摩斯的第一句话就直指狄俄尼索斯的行为——他认同狄俄尼索斯复仇的合法性，但指责狄俄尼索斯复仇手段的残忍和偏执。 狄俄尼索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再次强调了他神的身份，却没有考虑到他手段的严厉性。 但卡德摩斯的回答却很有趣：
卡德摩斯身为神，不应该像人类一样，总是生气。
狄俄尼索斯是我父亲宙斯预定的。
卡德摩斯的话看似不激烈，但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这是一个凡人以神的标准来衡量神，他是在以心中神的标准来衡量眼前的狄俄尼索斯。 。 至少在我读过的几部古希腊神话和戏剧中，我从未见过凡人对神说你作为神应该做什么或不应该做什么。 可以想象，卡德摩斯等底比斯暴君只接受了狄俄尼索斯神的身份。 他们不顾自己的利益（因为他们已经了解了预言），也没有人对神有任何尊重。 崇拜，甚至鄙视和怨恨狄俄尼索斯。 后来阿高尔和卡德摩斯之间的对话更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Agoa（第二节）狄俄尼索斯国王多么残忍地侮辱了你的家人！
卡德摩斯只会在你们手中遭受极大的侮辱，而他的名誉也会在底比斯城受到侮辱。
卡德摩斯直言狄俄尼索斯之名在底比斯城是不光彩的，这说明狄俄尼索斯与城邦之间的深层次对立仍然存在，并没有因为狄俄尼索斯完成复仇而得到解决。 狄俄尼索斯甚至没有让底比斯城的一个人成为他的新信徒（疯女人只是被他诅咒，并不是真正的信徒，这可以与剧中的亚洲歌手相比较）。 宗教组织并没有取代城邦政治并释放其本质。 底比斯人不接受这种幸福。 直接冲突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上述对抗的解决。 所以狄俄尼索斯并不是这场对抗的胜利者，或者可以进一步说，《酒神伴侣》中的狄俄尼索斯也是一个悲剧人物。
那么为什么狄俄尼索斯虽然拥有众神的力量，却始终无法成为底比斯城的胜利者呢？ 有人认为他是被自己的残忍所反击，因自己的严厉而丧失了道德。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们应该注意到，狄俄尼索斯所采取的严厉复仇手段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他的主观选择，而是源于狄俄尼索斯疯狂的特性。 在阿盖乌斯杀死彭透斯的过程中，疯狂、冲动、狂野正是戴奥尼修斯展现力量的方式，不能简单地从道德原则来判断。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还是需要回到对狄俄尼索斯本身的考察。 整个剧本中狄俄尼索斯的默认逻辑是：我是神，你是人，所以你必须尊重我。 换句话说，神的身份带有其自身的正义。 在戏剧和神话的设定中，这种正义是无条件的，但如果我们审视其现实根源，人们对上帝的崇拜和钦佩并不只是因为上帝的身份。
根据黄洋老师在课程中对古希腊宗教与政治关系的讲解，城邦的建立和维持都离不开神话和宗教。 许多城邦都有自己关于城市建立的神话。 城邦的选址和建立都有神的引导，如阿波罗之于底比斯，刻克洛普斯之于雅典； 几乎每个城邦都会选择自己的守护神。 ，相信众神会保护他们的城邦。 可见，现实中希腊人崇拜神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神对人和城邦的行为是公义的。 他们是城邦的缔造者和守护者。 神的行为形成的价值体系支配着他们的行为。 这种对城邦的正义，代入到戏剧中，就变成了源于上帝身份的正义。
那么《酒神伴侣》中狄俄尼索斯的行为是正义的吗？
一些。 歌手在剧本中的表述非常明确：“他让人随着笛声起舞，欢笑，驱走悲伤。” “无论人的地位高低，他都给予他们饮酒的快乐，以解除他们的痛苦和悲伤。” 欢乐、释放、解放，这些酒神式的礼物送给凡人。 然而，这种正义的基础是与城邦的对抗以及对城邦秩序的解构； 而希腊人崇拜神的基础是众神对城邦的建立和保护，赋予了众神在凡人眼中的正义。 因此，狄俄尼索斯与底比斯的对抗，无论是宗教与政治的对抗酒神的战镰，还是理性与自然释放的对抗，最终都是狄俄尼索斯自身行为的正义性与身份正义性的对抗。
狄俄尼索斯可以完成复仇，解构城邦的秩序和理性，甚至摧毁底比斯城，但他无法改变凡人对“神”的认同方式。 自从回到底比斯后，他不断强调自己神的身份，并正确地认为凡人应该尊重他，因为他是神； 但他给人带来欢乐、解脱、解脱的行为却是正义的，与凡人因身份而崇拜神的现实背道而驰。 。 因此，与其他能自然实现行为正义与身份正义统一的神不同，狄俄尼索斯陷入了行为与身份的自我对抗之中。 这注定是一场无解的对抗，他与狄俄尼索斯本人的存在并存。
《酒神伴侣》中最触动我的，来自于自我对抗的悲剧。 回想起以前看过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就感觉杨康是一个悲剧人物，但又无法解释为什么。 现在想来，杨康和狄奥尼索斯的困境有些相似。 为亲生父母报仇的正义之举，与他少爷完颜康的身份强烈对立。 让杨康在自我冲突和撕裂中走向毁灭。 郭靖和黄蓉只能想着抗金除恶，杨康却有望彻底斩杀一部分灵魂——对抗外界容易，对抗自己却很难，尤其是当发现对抗的外部世界实际上是其自身的一部分时，这样的对抗就变得无解了。 杨康是悲剧，狄奥尼索斯是悲剧。
在这场无法解决的对抗中没有赢家。
参考：
罗峰. 王者之血——解析《酒神伴侣》中的彭透斯[J]. 江汉论坛，2019(09):83-88。 炎帝. 欧里庇得斯的酒神——《酒神伴侣》中“酒神入侵希腊”的文学解读[J]. 外国文学，2020（02）：70-77+158。 参考柏拉图：《斐德若》244e
